I left my heart in Middle-Earth
 
 

There and back again

原作:《霍比特人》

 

CP:Thilbo

 

警告:主要角色死亡

 

一切权利属原作者所有,我拥有的只有崩坏和错误

 

写在前面的话:从去年的这个时候开始想写这样一篇文,但直到看过加长版后,才终于断断续续地写完。受文力的限制,尽管一直修修改改,还是没法写出心中所想_(:з」∠)_但如果能有人从文里得到一点共鸣,那就是万幸之至。

 

电影里的比尔博从未再回过孤山,而书里也只是提到他后来去过了河谷一带。但我愿意想象他最后还是回去了那座山,去见了他长眠山下的朋友。他已经度过了相当圆满的一生,有过挚爱的家人,有过亲密的朋友,有热爱的书本和写作,也有过一场盛大的冒险,而剩下的心愿不过就是电影里所说的:“我想再回去,在幽暗密林的小径上徜徉,探访长湖镇,再看一眼孤山。”他用了大半生去回忆那次冒险,却绝非源于痛苦,而是绵延不息的爱。

 

顺便贴个歌单:https://music.163.com/#/playlist?id=147526988   可以配合食用【

 


 


 


 

(一)

 

他在四月的某个傍晚抵达。

在这样的季节里,即便是严寒如北地,也能从空气里闻到淡淡的花香。同行的矮人把马车停在了人声鼎沸的城门口,而他早已扶着车窗,按捺不住地探出了头。时隔六十年后,在周围一波波的交谈声与笑语中,他又看到了那座日光笼罩下的城邦。


他早已想不起它从前的样子,也从来都拒绝去回忆。只唯独记得那日有雪纷纷扬扬地飘下,与遍地的血和污泥融在一起。寒冷,彻骨的寒冷,和不绝于耳的哀嚎,后来一同组成了他挥散不去的梦魇。

不过,一切痕迹都已消失在时光里,仿佛它们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。而河谷城——北边最为繁荣的贸易中心之一和重要的交通枢纽,如今他正站在它平整宽阔的街道上,微仰着头注视着这座久违的城邦。在他的身侧,高耸的房屋一路延伸向了远方。道路的尽头遥遥地坐落着一座雄伟的钟楼,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它的顶端,也为上面河谷城的徽记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。城内熙熙攘攘的集市仍未散场,而除去随处可见的当地人外,还有不少矮人商贩正在沿途兜售他们那些让人驻足的工艺品。甚至有一次他略略睁大了眼,看到三三两两的精灵闲适地走过来,但无一人投去讶异的目光。
被血染过的土地,也终将回归和平与安宁。

 

“真好。”他暗自低头笑了笑,随即拿过一旁的行路仗,起身步入了人流中。

这大概就是,你们曾在话语里描述过的景象吧。


(二)

 

他并不急着离开,尽管只要一抬头,就能看到那座高耸的山峰。而他正坐在小酒馆里,饶有兴趣地看着一群矮人与当地人叫嚷着拼酒。尽管习惯了大半生的宁静生活,他还是莫名享受这种吵吵闹闹的氛围。

只除去一点:哈比人在这里显然并不属于常见的一族。而那两个坐在角落的少年,自他进来起便一直好奇地朝这边张望,并不时地窃窃私语。他略带探究地看过去,却注意到两人有着极其相似的面容,而举手投足间也显示着十足的默契,看起来应该是对兄弟。

有什么在心底莫名地软化了。

热情的女招待在此时为他上了一大杯啤酒。而他拿起喝了一口,便举起酒杯遥遥地朝着那一桌的人微笑示意。两人看起来都被吓了一跳,其中一个更是表情夸张地呛了一口酒。但终究是少年心性,他看到他们埋头嘀咕了一阵,便兴奋地你推着我我推着你地走了过来。

“所以,你们想知道什么?”他示意他们坐下,便直直地问道。

两兄弟看起来有点被戳中心事的脸红,犹豫片刻后,其中一位便开口问道:“能否告诉我们你从哪里来?你看起来既不像本地人,也并不像山那边的矮人。”

“我是来自夏尔的哈比人。”

“夏尔?”“哈比人?”

 

“我似乎听说过一个哈比人勇士的故事……”个头稍大的少年微微皱起眉头,不确定地说道。

 

“我也听过!听说他有无比锋利的宝剑和刀枪不入的铠甲!”

 

“还和巨龙搏斗却毫发无损!”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,兴奋地齐声喊道。

他的酒杯猛烈地晃了晃,而他清了清嗓子,努力收起了脸上古怪的表情:“我在夏尔似乎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故事。”

 

“夏尔……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吗?”个头较小的少年托着腮问道。

 

“是啊,远在这世界的另一头。远到,也许一生都回不去第二次。”

 

他开始为他们讲述那个遥远的安宁之乡。他讲起夏尔的森林、草地和小河,讲起哈比屯春日的花香和夏天夜空的绚丽烟花,讲起袋底洞的花园和美味的香籽蛋糕。而他的思绪也跟着越飞越远,有无数的回忆似藤蔓般生长起来,直至将他缠绕。

 

“如果你们要去夏尔,记得带上一个向导。”

 

他缓缓吐出一个烟圈,并凝神看它盘旋着上升。

 

“我曾有一个朋友,他第一次来拜访我的时候就迷路了两次。”

兄弟俩在酒馆快要打烊的时候起身向他告别。

 

“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,”个头较小的那位眨着眼睛说道,“既然哈比人都不愿远离家园,那你又为何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?”

 

“我吗?”

 

他苍老的脸上浮起了柔和的笑意,却不知怎的看起来有些悲伤。而他的眼睛,似乎透过他们看向了很远的地方。

 

“我来看望那位迷路的朋友。”

(三)

 

他已很久不曾做梦。刚回到夏尔的时候,他几乎夜夜拥着那件破烂不堪的披风坐在壁炉前,静静地看着跳跃的火光一点一点熄灭,却依然毫无睡意。后来终于能够勉强入眠,却又时常被噩梦缠绕。他总是不断回到那个寒冷的冬天,回到他曾蜷缩着啜泣的冰原上,回到那人毫无生气的躯体边。直到佛罗多住进了袋底洞,他的生活才总算恢复了正常。时间使疼痛不再尖锐,也让某些面孔在岁月里变得模糊。而那些故人和旧事,都渐渐地不再入梦来。

但今晚却是个例外。

这夜,河谷城麦酒的清香又带他回到了遥远的故土,回到了冬日暖意融融的袋底洞里。他梦到自己如往常一样坐在摇椅里,边抽着烟斗,边安静地看着夜幕降临。
但久违的敲门声却突然响起,然后有群再熟悉不过的人涌进了门内。年纪最小的两兄弟首先兴奋地冲了过来,叫嚷着把呆立原地的他抱了个满怀,而白胡子的巴林乐呵呵地站在一旁看。他还未反应过来,又被一大群矮人团团围住。他们轮流上前来拥抱他,并纷纷抱怨夏尔实在太远,这次又没能赶上下午茶。他照例被闹得晕头转向,却依然忙碌着一一应着他们的要求,甚至对这群人差点又搬空自己的储藏室这事也毫无意见。

 

“这可不像平时的你啊,老朋友。”如果甘道夫在场的话,一定会眯着眼这样点评。

 

但谁会在意呢?他咧着嘴笑起来,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。

 

只是,似乎还有人缺席了。他迷迷糊糊地想到。

而敲门声在此时应景地响起。矮人们安静了片刻,便一齐催促着主人去开门。他的心为着不知名的缘由飞快地跳着,然后他定了定神,便伸出手去一把拉开了木门。

 

冬夜的风挟着寒气扑了进来,冲散了酒精带来的燥热。在门开的瞬间,那人就从雪地里转过身来。他蓝黑色的斗篷几乎与暗沉的天幕融为了一体,而漫天的雪花仍在夜空中飞扬,也无声地落在了他的肩上。他的头发几乎被雪水濡湿了大半,鼻尖也冻得略微发红,但他的唇角翘起,一如记忆中的模样。

“抱歉,我又来晚了。”

那人低头看着犹在呆立的他,微笑着说道。

(四)

 

索林曾为他讲起埃雷勃。他说它虽建在地下,却绝不像人们想象的那般寒冷黑暗。它的大殿宏伟而宽广,有无尽的阶梯层层盘旋至地底。万千灯火似繁星般在城中的每一个角落闪耀,夜夜都不曾熄灭。而他侧仰着头,看到点点星光自那座遥远的城市飘进了那人的眼眸。但它们突然燃烧起来,最后化成了熊熊的火焰。

他知道对方又想起了什么,但也只能沉默着伸出手去,轻轻地覆在了那人的肩头。他自己从未经历过流离失所之痛,却在那刻与他感同身受。

良久的静默后,他听到一声绵长的叹息。随后,有只温热的手也覆了上来,轻轻地回握住他的。索林眼里愤怒的光芒已经褪去,而他的声音似晚风般拂过了他的心头。
“我希望你会喜欢上它,比尔博。”

可后来,他们见到的却是座黑暗阴冷的城市,甚至还残留着恶龙的臭味。“会好起来的。”那人咬着牙说道。他说欢笑和美酒终将回到埃雷勃,而那时胜利的呼声将会响彻每个角落。

只是,他们都不曾料到,这盛宴最后是用失去的代价换回。

“我要走了。”那天,他最后一次站在索林的身侧,低低地说道。而昏黄的烛光静静地摇曳着,映照出那人苍白的脸。但他的双眼紧闭,对周围的一切都无知无觉。

是啊,他怎么可能忘记呢?就在前一天,在那满是血污的雪地上,是他颤抖着伸出了手,替那人合上了毫无生气的眼,那双曾经打量他、怒视他,但更多时候是温柔注视他的眼。迟来的巨鹰长啸着在他们的上空盘旋,而他哽咽着低下头去,嘴唇触到了那人眼角边冰凉的泪痕。

而那日的埃雷勃啊,即便被层层叠叠的火把围绕,也依然寒冷彻骨。他听到有风呼啸着穿过他的身体,又哀哀地在石壁间低鸣。而他的泪终于掉了下来,纷乱地落在冰冷的石板上。但他抿紧了嘴唇,手指深深地掐进掌心里,拼命把所有撕心裂肺的呼喊都压回了心底。

最后他深吸一口气,抬起头看向那人的面庞。一眼,再一眼。

 

在仅剩的一点克制被击溃之前,他迅速地转过了身,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

(五)

 

他曾以为对那座山的记忆就到此为止,以为不会再有机会故地重游。但随着年岁的增长,当他感觉到生命的力量在体内逐渐枯萎的时候,想要回去的渴望又变得无比强烈。似乎总有声音在遥遥地召唤他,又或许只是他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。他生于此地,却从小就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。而当他兴奋地挥舞着一纸合同跑出家门的时候,他就注定不再属于这里。

 

夏尔于他是个宁静的避风港,却不可能成为他的心永久停驻的地方。

“是时候出发了。”他对自己说道。秋夜的月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,又悉数融进了床上那件银色的护甲里。作为为数不多的行李之一,他前不久才把它从博物馆取回,而它璀璨的光华与当年相比也未减分毫。在那个最黑暗的战争前夜,那人曾近乎命令地让他穿上它,而他懂这行为的含义:“活下来。”

他低下头来,指尖轻轻地抚过那冰凉的金属。秋天的夜里起了风,吹得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,恍若人的低声细语。而他凝神听了会,便忽地露出了一个微笑。

我已活过了这大半生,看书,写字,打理花园,闲来和孩子们讲讲故事,偶尔也会来一场不太远的旅行,虽有遗憾,但也不失为一场圆满的人生。正如你所期望的那样。

而在我所剩不多的时日里,我想再回去,最后再看一眼孤山,再看一眼,你。


(六)

埃雷勃,埃雷勃。当恢宏的城门缓缓打开,久候的人流纷纷涌入的时候,他不由得驻足轻叹。

他似乎一直停留在这里,停留在那副被小心地装帧在相框的旧地图里。但他又确实离开了太久。许多年前,他在营地的篝火旁反复地听着它的故事,曾在入睡前无数次想象着它过去的模样,而到如今他才终于亲眼目睹了它的辉煌。在城内万千灯火的映照下,他看到了它宏伟的穹顶和廊柱,看到了古老的墙壁上那些繁复精美的雕饰,看到那本该黑暗幽深的地底都隐隐透出了金色的光芒。而这里的空气里还流动着一股奇异的暖意,几乎驱散了所有的潮湿与严寒。

“它看起来似乎还不错,对吧?”有个洪亮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。

他愣了愣,迅速地转过头去,正好看到德瓦林自走廊的那头大步走来。曾经英勇的矮人战士脊背依然挺拔,脚步也仍不失劲道。而后面正大呼小叫着跟过来的,也是一群昨晚才在他梦里出现过的人。

“那当然,”他直了直身子说道,眯起的笑眼里渐渐泛起了湿意,“它比我曾听说的还要美妙。”

可他没能见到巴林,还有欧瑞和欧林。十几年前,年迈的巴林执意要回到黑暗的凯萨督姆去,连丹恩也阻拦不了他,最后只好让他带着一些族人离开。而近几年起,埃雷勃就再也不曾听说他们的消息。

于是他不由得叹了口气。在许多年前,他就已经见识过了矮人这族的固执和坚持。一旦他们下定了决心,即使前方阻碍重重也甚少回头。而他也隐隐地明白:不论巴林此行是否顺利,上次在袋底洞的相聚大约就是他们此生所见的最后一面了。

“愿都灵与他们同在。”最后,他听到德瓦林这样说道。

矮人们并没给他多少时间伤感,便继续给他讲起了重建埃雷勃的诸多事情。庞伯已经胖到无法亲自来见他,波佛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友善。他甚至还见到了葛罗音的儿子,那位年纪尚轻的矮人似乎对他的冒险故事很是熟悉,并饶有兴趣地缠着他问东问西。直到德瓦林出去一趟后又复站到他面前,才终于打断了这段谈话。

“比尔博,我想这里有个人你会乐意见一见。”

(七)

 

某次在营火边的交谈中,他讲起了自己的童年。他提到了贝拉多娜和邦哥,甚至还颇有兴致地描述起幼年时甘道夫在宴会上放的烟花。而他假装没看到有人在听到灰袍巫师的名字时,于暗处默默翻了个白眼。

 

“我说完了。”他碰碰对方的胳膊说道,“现在轮到你了。”

 

“嗯?”矮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。

 

“我很好奇‘伟大’的索林橡木盾小时候是什么样子,总不会像现在一样沉闷吧?”他挤眉调侃道。

 

“……”矮人回答他的是一记瞪视,并转过头去,摆出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。

 

“我猜肯定不是,”一旁的德瓦林适时地插进了嘴,并无视了索林迅速投来的另一记瞪视,“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,那只能去问迪斯了。”

 

“迪斯?”他茫然地问道。

 

“迪斯是索林的妹妹,”德瓦林朝着那边正嬉闹的两兄弟努努嘴,“也就是他们的母亲。”

 

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迪斯的名字。他听说她性格坚强无畏,像极了她的兄长。而在都灵一族流亡了近百年后,她协助索林在蓝山为族人创造了新的生活。也正是因为有她守在那里,他们才能放心地踏上这段旅程。他还记得那晚索林并没有再加入谈话,只沉默着坐在一旁擦拭剑柄。但某次他不经意地侧过头去,却意外地捕捉到了矮人面上一闪而逝的笑意。

那是属于家人的柔情。而类似的神情,他后来也在两兄弟的脸上见过,彼时他们正眉飞色舞地向他夸赞母亲的厨艺。

“等埃雷勃安定下来后,母亲就要过来和我们团聚了”,奇力兴奋地说道,“你一定会在那里呆上一段时间的吧?”

“会的”,他柔声答道,目光却对上了另一双迅速瞟过来的眼睛,“我向你保证。”

只是后来他离开埃雷勃的时候,她或许还在翘首等待亲人们的消息。

但是这天,在埃雷勃温暖舒适的会客室里,他听到德瓦林介绍道:“比尔博,这是迪斯,索恩之女。”

“听说矮人的寿命都长得惊人。所以再过几十年,我也许连剑都拿不起来了,而你们依然会是现在这幅样子,这真的太不公平了。”某次练剑结束后,他坐在草地上揉着酸沉的胳膊,并随口抱怨道。
“谁说的?”他听到索林低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。矮人随即坐到了他的身侧,转过头来认真地说道:“我们这族和人类相比虽然长寿,但到了特定的年龄后也会开始衰老。而我,已经在这世间度过了近两百个年头。”
“所以……几十年后,我们一样都会白发苍苍。”

他知道这封存已久的记忆为何会突然而至。因为有那么一刻,当那双相似的蓝色眼眸注视他的时候,他依稀看到了那人老去的模样。
然后他站起身来,微笑着向对方致意。而他们望向彼此的眼里,两人都是尘满面,鬓如霜。

“和我讲讲他们吧。”她说。

(八)

 

他与许多人说起过他们,却从不像今天这样事无巨细。他甚至还提起了某晚两兄弟成功地用半兽人的故事吓唬他的情景,而那两张欢快的笑脸又浮现在他眼前了,一切都鲜活得宛如昨日。

“这两个孩子啊,从小就是这样。”迪斯失笑着评论道,“奇力总是比哥哥更活泼爱闹,而菲力虽然性格要稳重一些,但捉弄起人来也是毫不逊色。”

“我对此深有体会。”他佯装严肃地皱起了眉,眼里却闪烁着点点笑意。

“不过,在舅舅面前的时候,他们都还是很老实的,”她带着笑补充道,脸上蓦地浮起了些许回忆的神色,“除了某几次想装病偷懒,却被索林识破外。”

“这真是,相当遗憾。”

“后来我才告诉他们,这些借口早在许多年前就被我和兄长们用过了。而且,”迪斯戏谑地朝他眨眨眼,“幼时的我们比他们装得更像模像样。”

他们对视了一眼,终于都忍不住开始大笑。

“我不知道小时候的索林也会这么顽皮。”他又拿起了烟斗,饶有兴趣地说道。

“他虽然话不算多,但总是有一肚子的坏主意,”迪斯摇着头笑道,“而弗雷林是最有精力的那一个。当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,整座山都被吵得不得安宁。”

无需他开口请求,她便接着讲起了他们的故事。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着,而她的语调变得愈加轻柔,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里。他似乎能看到一个在漫山遍野间奔跑的小小少年了,他的蓝眼睛明亮而充满生气,稚嫩的下巴甚至还未冒出胡茬。他看到他得意地挥舞着自己做的小小木剑,看到他笨拙地安慰着摔伤的妹妹,看到他在训练场上对着教练的背影做鬼脸,看到他独自坐在山顶上沉思。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索林,是他们互相错过的人生。

“现在回想起来,那就是我们人生中仅剩的欢乐时光了,”她低声叹道,“然后龙来了,一切就都改变了。”

他闭了闭眼睛,感觉悲伤像潮水般涌上了心头。

“灾难从未能击垮我们,但我们也几乎看不到希望。自从父亲失踪后,索林就全然为着他的责任而活。你知道,矮人并不都需要婚姻,尤其是当怒火和责任填满内心的时候。他带领流离的族人在蓝山定居,教导菲力和奇力成为合格的都灵传人,却始终是独自一人。”

“所以,我从未想过要阻拦他。我知道他心里始终有股复仇的火,日夜不熄地折磨着他。我们的族人在蓝山逐渐繁荣起来后,他就只剩下了这个愿望。也许,他一生都在等待着这个时机。他绝不甘心在愤怒和绝望中消磨掉一生,那比死亡更让他痛苦。”

他唯有沉默着点点头。这是他认识的索林,宁愿焚于龙焰也不愿后退的索林。

“只是,菲力也要跟着离开,这是他身为继承人逃不开的责任。而我至今都后悔的,是在奇力坚持要跟哥哥走的时候,没有反对得更坚定一点。”

“我还记得那块石头,”他突然说道,“那是我头一回见他如此珍视某件物品。”

她怔了怔,随即露出了然的神情。

 

“临出发前,我把它亲手交给了他,”她轻声说到,尾音却明显发颤,“他还太年轻啊,总是那么莽撞,那么粗心大意。”

 

“他是我见过的最英勇无畏的战士。”他柔声说道。

 

而她勉力回了他一个微笑。

“他们走后,我在蓝山又呆了许多年,甚至想过再不回来。”她哑声说道,“有时候我一闭上眼,还能感觉他们仍然在这间屋子里。我能听到孩子们的笑声,听到索林在给他们讲古老的故事,听到他们在耳边一声一声唤我的名字。但我终究是老了,而当我开始衰老的时候,就只想离他们近一点,再近一点。”

“所以,我还是回来了这里。毕竟,这是我们梦了一百多年的故乡,也是他们拼死捍卫过的家。而终有一天,我也会回到这山的岩石中去,回到他们身边去。”

“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,”她忽地转过头来,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,“当我听说索林确实是了无遗憾地离开的。”

“谢谢你,陪他走完了最后一程。”

(九)

 

离开那日的清晨,北地飘起了绵密的小雨。而他沿着古老的石壁拾阶而下,去到了这座大山的最深处。那里长眠着矮人故去的国王,亦是他思念了一生的,朋友。

几十年前,曾经有人指着那份合同问他,索林橡木盾是谁?而在更早前,他试图向巴林说出那人于他的意义,却哽咽得无法发声。

他知道他们会如何看待索林。他是伟大的山下之王,是用生命捍卫了家园的勇士。他是诗人和歌者的故事里的英雄,是终将湮没在历史里的传说。

但这只是他们会记住的,亦是他对孩子们讲述的。而对他来说,那人只是初遇时那位骄傲的矮人首领,是他固执而又无比忠诚的同伴,还是他始终愿以性命相救的亲密朋友。他记得的是袋底洞那晚的低声吟唱,是暴风雨中朝他伸来的坚实手臂,是洛克岩上突兀而温暖的拥抱,是晚风中的并肩交谈,是他最后紧握着自己的手,微笑着说出的告别。

守陵的人带着他来到墓碑前,便依言退了下去。借着油灯的光亮,他小心地拂去上面细微的灰尘,便看到了那排陈旧的文字。

“此处长眠着索林,索恩之子,索尔之孙。”

几天前,他曾在大殿里路遇都灵先王们的画像。他看到了索林熟悉的脸庞,依旧是旧时意气风发的模样。但他的面容舒展,再无任何阴霾笼罩。索林就那样静静地立在画像之中,微笑着注视着来往的人群,也同样注视着他湿润的双眼。

那时他才真正意识到时间的距离。在袋底洞的日子似乎一晃而过,却终究是让他白了头发,而索林是永远停驻在时间里了。倘若再见面,那人也未必能识得他如今的模样。

现在,他轻抚着石壁上那行熟悉的名字,轻声说道:“好久不见。”

 

“又是春天了,夏尔的花应该都陆陆续续地开啦。记得以前在路上的时候,我还教你们认过几种野花呢。”他点燃了一根烟斗,微笑着说道。

“还记得我们在洛克岩看的那场日落吗?那样鲜红而壮阔。后来我等过很多次日落,却再没能见到那样绚丽的晚霞。”

“其实,我一直想和你说一件事,但你听了以后可不能冲我吹胡子瞪眼。你真的是我见过的,最没有方向感的领队,没有之一。”

“这次来没能见到巴林,真的太遗憾了。庞伯已经胖到不能走路了,需要好几个人抬着,就跟那时候在密林小道一样。” 

他就这样絮絮叨叨讲着这些年的生活琐事,回忆着那趟冒险中的趣事,亦谈论着老朋友们的近况。而他从未这样长时间地说话,却不知疲倦。在袋底洞的日子里,他也曾有太多话语,却从来都无处倾诉,最后只能沉默着写在纸上,又沉默着看它燃烧。

他知晓索林对他的歉意。在最后的时间里,那人反复地告诉他:好好活下去,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。

而他也确实努力这样做了,但他的生活却再无可能恢复原状。他结束了这场冒险,却用了大半的人生去回忆它,书写它。而索林也一直都在,他活在他给孩子们讲述的故事里,活在他写了几十年的书本和笔下,活在他重复的梦境中。其实在那个暖意融融的春夜,当他出现在袋底洞门口的时候,他就已经停驻在了他的心里,从此再没离开过。

他想要告诉索林,他从不后悔。尽管以哈比人的标准来看,他这一生都过得相当古怪又孤独。他从未步入过婚姻,以前是因为无法安于现状,总在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和冒险,但后来他的心又变得过于安定,安定地守着书本,亦守着他的……爱和思念。在希望尚存的日子里,他们曾一同期盼着某个遥远的未来。他们都从未说出口,但爱意却藏在无数次的相视而笑里,在一次次有意无意的触碰里,在他们并肩看过的浩瀚星空里,在无数不是承诺却胜似承诺的言语里,也在猝然离别时他们冰凉的眼泪里。而即使索林已经离开,他也依然执着地守着他的内心,从未忘却,也不肯忘却。

 

“那颗橡子,最后被我种在了门外,现在已经长成了附近最茂盛的大树。刚开始的时候,我还真担心它发不了芽。”

“所以,这次我也带来了一颗橡子,是去年秋天在那棵树下拾到的。我把它种在了山上,并拜托波佛替我照看。希望有一天,它能在这里长成参天大树。”

从此便能替我守望着你,直到高山崩裂,直到平地化为汪洋。


他再次伸出手去,颤抖地抚过那冰凉的石碑。有细碎的水珠忽地落了下来,汇入了那陈旧的碑文之中。

你知道,有些事即使再重来一次,我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,纵然留下了遗憾也绝不后悔。

因为我曾拥有过的那些啊,虽然短暂得似乎不值一提,却远胜过这世间的一切珍宝,并至今都能让我微笑着去回忆。

所以,我无比感激这场意料之外的相遇。


“再见,我的国王。”他轻声说道。

 

直到我们重逢之时。



When the seas and mountains fall

 

And we come, to end of days

 

In the dark I hear a call

 

Calling me there

 

I will go there and back again

 


06 Mar 2016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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